王浩:水价要涨到10元才合理

    南水北调能否改写中国生产力布局的版图?跨流域调水为中国经济争取了多大的回旋空间?工程建成后如何在平衡各方利益的基础上正常运行? 这一切还是未知数。中国工程院院士王浩:南水北调支撑中国经济第三极增长;水费要占到家庭支出的3%才合理,也就是要涨到10元;还要优先使用南水北调的水。
南水北调系列报道之一治华北水殇:中国式调水4月发端
《21世纪经济报道》记者 李明三
     随着南水北调工程的进展,北京的调水能力跨出华北,越过黄河,伸向水量充沛的长江。作为一项史无前例的调水工程,南水北调不仅调水救急,还或将真正改革既有不合理的供水体制和用水机制。 
    跨入2008,中国奥运年,鸟巢、水立方等标志性主体工程相继进入收尾阶段。与此同时,南水北调中线一期京(北京)石段应急供水工程也在做最后的冲刺。到春暖花开的4月,河北境内为奥运会预留的3亿吨应急水源,就可以通过这条300公里的人工水道,源源不断地补给北京城市供水体系。
    刚刚过去的2007年,是北京遭遇连续干旱的第九个年头。此前,城市供水已经从高峰时期的每年40亿方,缩减并稳定在35亿方左右,供需缺口在5亿方以上。
    奥运期间,北京用水需求预计将增加10%-30%。而中线一期工程的近期建设目标,就是确保奥运用水安全。
    今年,北京将从河北调水3亿立方米;明年,北京将具备从黄河调水的条件,但调水指标待定;2010年中线全线贯通以后,汉江水可以直通北京,每年10亿吨外调水将从根本上缓解困扰北京多年的缺水问题。
华北水危机
    中国水资源究竟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困境?能否支撑一个大国的快速崛起?水利部最新一期《中国水资源公报》(以下简称《公报》)或许能说明。
    《公报》汇总分析了2006年的全国水情数据,中国当年的水资源总量25330亿方,比常年偏少8.6%。其中地表水24358亿方,偏少8.8%;地下水7642亿方,偏少5.3%。
从总量上看,中国人均水资源占有量1900多立方米,虽然只有全球人均占有量的四分之一,仍高于国际公认的人均1700方的缺水警戒线。但水资源的分布和开发利用极不平衡,当我们把目光聚集到中国经济增长的第三极华北平原时,尤为揪心。
    这一年,全国蓄水总量年末比年初减少了115亿方,而北方平原浅层地下水储存量比年初减少88亿方。
    再看开发利用率,南北差异尤为明显,海河高达74.9%,黄河60.9%,居第二位,淮河54%,居第三,而南方的长江、珠江在18%左右,西南诸河不足2%。
    河川径流的开发利用率,在20%以内不会有什么影响,30%会影响河流生态,40%是国际公认的上限,将产生难以弥补的破坏作用。而黄、淮、海三大流域均在超负荷状态下运行,京、津、冀部分河流的开发利用率甚至超过了90%。
    “从黄淮海流域的形势来看,现在谈水资源对经济的支撑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。”中科院院士刘昌明说,当地社会经济的发展、人口的聚集,早已超过水资源的承载极限,多年来全靠超采地下水维系。刘是中国科学院水资源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的主任。
    10年来,随着中国经济重心的北移,华北的水资源危机不但没有缓解,还呈继续加剧之势。目前累计超采地下水已经达到1000亿吨,刘说,这超过了两条黄河的水量。
    具体到北京,在连年干旱的情况下,官厅水库入库水量已由上世纪50年代建库初期的近20亿立方减少到不足1亿立方,一度被迫退出城市供水;密云水库也从12亿立方减到2亿立方左右,蓄水量则从1994年的33.6亿方一路下降到10亿立方,最低时近6.54亿立方。
    北京市水务局有关官员给本报的数字是:平原地区现在地表水开发率为86%,而地下水开发率达到了109%。应对华北水危机,已成为南水北调的大任。
人口、资源、生态三重压力
    在中华民族5000年文明史上,华北作为东方文明的中心地带,一直保持着经济的高度繁荣和旺盛活力。仅仅50年前,这里还舟楫如林,且常年为洪涝所困。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目前这种极度缺水局面?
    刘昌明给出的答案是:城市的急剧扩张,人口的高度聚集,产业的过度集中。
先说北京,上世纪90年代以来,北京人口平均年增27.5万人,在全国属于高速增长地区。上述水务专家说,建国初期北京常住人口414万,2004年达到1493万,55年间增长1000万人。而全市水资源量只有37.4亿立方,若按人均300立方计,只能承载1247万人。
    但是,在可以预见的未来,北京外来人口还将保持增长势头,水资源超载人口还在继续加大。过量的人口压力,将使北京面临人口、资源、环境协调发展的严峻挑战。
    再以河北为例,建国初期,河北年用水量仅40亿立方,1998年达到高峰229.2亿立方,而本省水资源的最大承载能力只有160亿立方。
    在采取多种节水措施之后,河北目前全年用水总量稳定在200亿立方左右。这种供需倒挂使得河北由1964年以前的连年洪涝,逐步演变为现在的持续干旱。
    河北省水利专家魏智敏在他50年的防汛抗旱生涯中,经历了华北水情从特大洪涝到极度干旱的两极剧变。
    “1958年汛期,我乘坐小火轮往来于天津、安阳等地。”魏说,当时河北境内内河通航里程3095公里,从天津出发,沿南运河可直达大名、安阳,沿子牙河可到邯郸、邢台、石家庄和保定。
    2007年岁尾,魏以河北省专家献策服务团的专家身份,上书省委、省政府,呼吁建立水资源战略储备体系与应急机制。
    魏在文中写道,“每座城市都要制定《保证供水安全应急预案》,成立应急指挥部,环保、水利、市政、卫生、民政等部门通力合作,形成有效的预警和应急救援机制,实施跨河系调水等有效措施,确保城市供水安全和生态安全。”
    “河北正承受着人口、资源和生态的三重压力。”他说,南水北调已经成了维系社会、经济发展的生命线。
调水隐忧
    从行政主体来说,河北是华北水资源危机的最终承受者。我们可以列出一张清单:
    官厅、密云水库:两库水源地都在河北,达成的分水协议是:官厅供河北每年3亿立方,密云每年6亿立方。1981年,京津缺水,官厅、密云给河北的9亿立方供水指标全部让给北京。
    引滦入津:天津每年从潘家口水库分流10亿立方滦河水,而滦河在枯水年可用水量仅19.6亿立方。
    于桥水库:河北和天津共建,协议分水比例3∶1,后来改为天津的调蓄库,河北由此流失6000万立方。
    合计下来,河北每年要给京津供水19.6亿立方:9亿立方给北京,10.6亿立方给天津。
    今年,南水北调中线一期京石段应急供水工程具备通水条件后,河北还要给北京供水3亿立方。
    就在水资源支出逐渐累积的过程中,河北自身的水资源恢复能力也在逐步枯萎。50年前,境内地表水每年自产235亿立方,外省注入99.8亿立方;随着地下水的超采和地表水面的萎缩(水域湿地面积由1.1万平方公里萎缩到670平方公里,白洋淀每年要靠人工补水维持),河北多年平均水资源总量降到205亿立方,其中可以开发利用的仅160亿立方。
    这点水不仅要支撑京津,还要维系自身6800万人口的生存。1981年让出9亿立方供水指标以后,河北为保证农业春灌,每年冬季要以每方0.18元的市场价从山东购买黄河水,仅此一项,河北每年要花费数千万元。
    河北方面为北京调水作出的巨大牺牲,北京水务界给予高度认可。
    与河北同处于既有供水体制最底层的,还有不堪重负的生态。
    这是资源配置根据价值规律的梯次转移。中国水科院水资源所做过一项“海河流域水资源的经济价值与相关政策影响”的研究,调查显示,海河流域每方水所产生的经济效益,种植业是4.2元,工业是19元,第三产业是34元。这项研究得出的一个结论是,在人类生活等基本用水需求得到满足的情况下,效益驱动使水资源从低效向高效配置。
    在这种效益驱动机制下,生态退居用水链条的最末端。刘昌明指出,每年需要60亿-100亿立方水,才能使华北平原的河流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态标准。
但是,谁来为这100亿立方生态水埋单?至少,在建的南水北调还无力满足北方的生态需求,《南水北调工程总体规规》要求以城市和工业用水为主,兼顾农业和生态用水。
    随着南水北调工程的进展,北京的调水能力跨出华北,越过黄河,伸向水量充沛的长江。作为一项史无前例的调水工程,南水北调不仅调水救急,还或将真正改革既有不合理的供水体制和用水机制。 
    注:括号内的数值为中央政府暂垫部分。来源:2002年国务院批复的《南水北调工程总体规划》。
   
    中国工程院院士王浩:南水北调支撑中国经济第三极增长
    工程院院士,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资源所所长王浩从1995年起即参与南水北调的工程论证,现在仍从事工程运行、管理和调水定价机制等相关课题的研究。
    说起南水北调,王的体会是:从论证的过程来看,越来越重视生态,越来越重视环境,越来越重视自然资产的保护。
    他说,这应该是南水北调的终极意义所在。
    支撑了中国经济第三极增长
    《21世纪》:南水北调每年给华北调多少水?能从根本上缓解华北地区的水资源危机吗?
    王浩:按照分水协议,南水北调东线给海河流域15亿立方,中线每年平均北调水量95亿,其中62亿给海河流域。中线和东线一期工程都到位以后,海河流域每年可得水78亿。亏缺105亿立方,调水78亿立方,仍是不平衡的。
    换句话说,南水北调来了以后,海河流域节水的工作力度仍然不能放松。
    《21世纪》:这个规模是如何确定的?为什么不按需要一次调够呢?
    王浩:南水北调是世界瞩目的大工程,饭得一口一口地吃。咱们分两步走,第一步先调上来这些,总结一下经验,给二期做准备;另外,调水规模太大,地方配套跟不上,国家资金就搁浅了。所以,从现实上看,这个规模是合适的。这也是经过多年论证才取得的认识。
    工程调度要兼顾四方得失
    《21世纪》:有限的水资源如何在各方需求之间取得平衡,中线工程建成以后如何调度?
    王浩:中线的调度要统筹考虑四大单元:受水区、丹江口水库、水库上游和水库下游,合理地处理这四大单元之间的利害得失,协调运行。这样就组成了一个复杂的、多准则的、适应性调度的理论问题和实际问题。我们承担了这个课题,我是课题负责人,可以说,这些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。
    《21世纪》:怎么解决的?
    王浩:先说受水区,要解决好三件大事,按分水比来分,按供需差来分,按照外调水和当地水哪个优先使用的次序来分。首先要按照各省市的分水比例来调配水量,因为各地按照分水比分摊投资,就有了这么多的协议用水量。但是完全按照协议用水量调配也行不通,还要考虑各地降水情况,对供需的适应程度,有一定的灵活性。因此,在协议分水量的原则性和供需相互适应的灵活性之间要有一个权衡。
    本地水和外调水怎么配合?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。当地都想拿南水北调的水当备用水源,这是很不合理的,但也是很实际的。因为当地水便宜,优先用当地水,当地的企业会占便宜,但是,生态要倒霉,国家要倒霉。要是逼着他用高价的外调水,老百姓和企业要增加一点负担,但是,整个的国土质量会提高,   生态环境价值也会提高。这也需要权衡。
    《21世纪》:水源区,汉江上下游之间,也存在这些问题吗?
    王浩:丹江口水库也有三件大事,防洪,发电,供水,三者矛盾怎么解决?解决的方式就是供水要服从于防洪,发电要服从于供水。规划阶段定的几个事现在还需要进一步研究,一是要深入研究丹江口水库的防洪,可不可以更灵活一点,把防洪、供水、发电和航运结合起来考虑,这样能够减少丹江口的弃水量,把这些弃水有效地用在北调水里面。
    二是汉江下游要优先使用162亿立方的国民经济用水和航运用水,是不是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优先?要考虑具体情况,考虑南北之间丰枯组合和水文不同步性,增加北调水量和供水保证率。这是调度里很复杂的问题,这些问题我们都在考虑之中。
再有就是丹江口水库的上游单元,陕西要打通秦岭,把汉江上游15亿水引到关中平原。另外,陕西商洛、汉中地区,大规模的搞水土保持,把水资源就地利用了,影响了汉江的产水量。规划条件下汉江多年平均丹江口水库的入流量是388亿立方,最近这几年观测下来只有352亿立方,怎么办?规划阶段的这些事情现在都要重新加以考虑了。
    水费要占到家庭支出的3%
    《21世纪》:南水北调投资巨大,如何保证工程的正常运行?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运行机制?
    王浩:一个是经济机制,要统一水价,各地要把当地水价提起来,甚至要比南水北调的水更贵,逼着大家用南水北调的水,增加的收益可以用于节水和治污。
    一个要理顺管理体制,管理体制要改变,经济机制要改变,这都是具体要操作的地方。
    《21世纪》:水价你认为提到多少才合理?
    王浩:按照国际的标准,水费支出要占到企业支出和家庭支出的2.5%-3%,中国只占到1%,这是很低的,还有提价的空间,还有承受能力。而且,水费支出要到3%,节水和治污才有机制,所谓的环境友好型社会,资源节约型社会才有基础。3%是多少钱呢?10元吧。这个价格,我觉得社会有承受能力。
    必须优先使用南水北调水
    《21世纪》:你刚才说到优先用水的问题,从水价上看,外调水并不具备竞争优势,那么,如何才能确保受水区优先使用外调水呢?
    王浩:各地必须坚持不懈地把外调水优先用掉,即使它价格更高。要留出当地水让地下水位逐步恢复,增加河流的入海水量和水环境容量,以恢复生态环境。
    从水的基本服务功能和基本属性上看,水资源不仅有资源属性,经济属性,还有生态属性,社会属性,环境属性,这些属性组成了两大服务功能:生态服务功能和经济服务功能。经济服务功能上去了,生态服务功能就下来了,所以算宏观层面的大账,从绿色GDP的观点出发,都应该先用外调水。
    在实际操作层面上,只有优先使用南水北调的水,工程才能正常运行,调水才有可持续性,不至于修好的工程晒太阳。如果不这样做,工程根本不可能持续,国家的资源、生态也不可能持续,地下水继续大量超采,河道继续断流,生态继续影响,占便宜的只有一些生产企业。
    《21世纪》:如何保证落到实处呢?
    王浩:要加强配套设施建设,加强用水计量监测。南水北调的水来了以后,各地要有一套非常详细的,投资不菲的分配系统,把水分下去,供到各处。地方等靠要的思想比较严重,配套设施的建设推进不力。现在,得抓紧做这件事。另外要加强计量,用了多少南水北调的水,用了多少地下水,要弄得一清二楚。
 
?编者按?
    “江、汉、河、洛皆竭,可涉。”
    《资治通鉴》用短短八个字,记载了中国大地上一次触目惊心的大旱,时间是西晋孝怀皇帝永嘉三年夏(公元309年)。这一年,匈奴人逼近了帝国的首都洛阳,由此拉开“永嘉南奔”这场大悲剧的序幕,也开始了中国历史长达400年的南北分立和对峙。
    约1700年后的今天,北京遭遇了连续9年的干旱。当我们逐渐习惯于黄河断流、淮河治污这些非常态事件时,松花江污染、太湖蓝藻、重庆大旱、湘江告急、长江水位屡创新低……一波接一波的水资源警报和水环境危机,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问号――中国水资源能否承载一个大国的崛起?
    极度的干涸,深重的忧虑,还有一个民族对复兴的期盼,在交织着悲情、忧患和希望的时空背景下,我们看见了地平线上隐隐浮起的南水北调。
南水北调中线是国家大型跨流域调水工程,工程建成后预计多年平均调水145亿m3分配方案按行政区划分为:湖北11.0亿m3、河南53.9亿m3、河北48.4亿m3、北京16.1亿m3、天津16.1亿m3。将极大地缓解华北黄淮海地区的缺水困境。
    一项工程能否改写中国生产力布局的版图?跨流域调水为中国经济争取了多大的回旋空间?工程建成后如何在平衡各方利益的基础上正常运行?
这一切,现在还是未知数。

文章来源:       发布日期:2008-05-04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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